狮語专访｜阿明·勃姆：美感、残酷感与复杂感的极致
艺术家访谈短片
意志与表象的世界
Die Welt der Wille und Vorstellung
上海狮語画廊
Leo Gallery Shanghai
艺术家｜阿明·勃姆、牟桓
Artists｜Armin Boehm, Mou Huan
策展人｜沈奇岚博士、马丁·恩格勒博士
Curators｜Dr. Shen Qilan, Dr. Martin Engler
展期 Duration｜2022.11.12-2023.2.26
武康庭｜上海徐汇区武康路376号
Ferguson Lane｜ 376 Wu Kang Road, Xuhui District, Shanghai
主办：狮語画廊(中国)&彼得·科尔西曼画廊(苏黎世)
Organizers: Leo Gallery China & Galerie Peter Kilchmann Zurich
对话艺术家｜阿明·勃姆
阿明·勃姆于柏林工作室
狮語画廊：您的作品经常使用不同的材料，比如织物、纸张，甚至沥青，这给您的作品带来了不同的丰富性。您最初是如何找到正确材料的？
阿明·勃姆：我一直很关心一幅画的表面是如何影响人类神经系统的。一幅画就好似人的肌肤，脆弱而敏感，讲述着一个故事。人年纪愈长，肌肤就变得愈有趣。在生命尽头，疤痕与皱纹在肌肤上显露出来。我一直试图用不同的材料来创造与我们这个时代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绘画表面。
阿明·勃姆
《马库斯、穆希与狗的肖像》
布面油画、织物、纸张
80 x 58cm, 2008
起初，我只是简单地尝试将颜料洒在湿油彩上，然后用精美的纸质拼贴画剪出树木的轮廓粘到画中。有时，我会从我的裁缝那里拿一些布料到工作室。可以这么说，有了它们，我就能用剪刀作画。我剪下彩色织物将它们应用到画布上，一个新的图层出现了，也许类似肌肤上的又一层肌肤，或者就是这种工业制造和染色的碎片布景（Versatzstück）定义了图像的节奏。
阿明·勃姆于柏林工作室
狮語画廊：据说您有时会将布面织物作为修缮绘画的“补丁”？您是如何在一件作品中决定运用哪些媒材、安排各种材料的布局的？
阿明·勃姆：织物表面无法隐藏任何瑕疵，但它们有着我不能调和出的丰富色彩。它们是人工染色的，是工业碎片，我只能用剪刀来确定它们的形状。在某种程度上，织物拼贴是画面中的异物，我必须尊重它，并对它的色彩做出反应。它们仿佛河流中的石头，水必须围绕着它们流动，在坚硬和柔软的对比下营造出优雅的审美效果。为了在画面中保持自己的位置，水中的石头赋予了河流结构。织物拼贴画让我的画有结构和韵律，它也有一些音乐性的东西。
我经常拼贴衣服、花瓣或人物面部的一部分。
这种效果必须被睿智地使用，形式不能成为目的本身。
阿明·勃姆
《祝福》
布面油画与织物
70 x 50cm, 2016
狮語画廊：在构图方面，您的作品复杂程度高，内容丰富，堪称“千变万化”。您从哪里获得创作灵感？这种独特的个人风格是如何形成的？在您作为艺术家的成长过程中哪些美学流派对您产生了影响？
阿明·勃姆：我一直是个很具有实验精神的孩子。我一直对不同风格或面料之间的相互关系感兴趣。我也一直对化学、生物学、时尚和政治感兴趣。这些都是可以观察到无机材料、生物、受文化影响的服装或政治思想之间相互作用的领域。我也一直喜欢对比历史时代。
因为欧洲是贸易中心，所以一直受到其他所有大陆的影响。来自世界各地的许多文化影响在这儿汇聚。
因为欧洲反过来又是由许多小的个体文化组成的，所以也许也可以通过艺术运动以极其多样的方式将这种风格组合区分开来。就个人而言，我对德国表现主义及其受到的来自非洲的影响很感兴趣——那些民族面具或当时画家们的异国研学之旅。都市，即大城市生活，也融入了绘画。大城市实际上是一个万花筒：广告牌、霓虹灯标志、信号灯、人脸、阴影、人造灯光、建筑和时尚混合成千变万化的颜色和形状。我的绘画当然受到大城市生活的影响。
阿明·勃姆
《从父亲到孩子》
布面油画与织物
46.5 x 46.5cm, 2019
狮語画廊：您作品中的许多人物都以“多面”的形象出现，他们的脸庞或具有不同种族特征，或仿佛雌雄同体，或是两个角色在同一张面容上的结合，同时他们似乎也具有一定的漫画特征。为什么您以这样的方式描绘人物？借此您想传达什么样的观点？
阿明·勃姆：我想我也在描绘数码媒体对社会和个人生活的影响。社会经常被它撕裂。今天，你有一个虚拟的自己，也有一个私下的自己。虚拟领域一定程度上被近乎中世纪式的信仰所渗透，这些信仰自视为进步的意识形态。我认为这是因为宗教在我们的社会中几乎不再发挥任何作用了。现代自我在其大脑领域（我们似乎越来越生活在其中）和身体本能间被来回撕扯——毕竟我们的大脑仍栖居在一个拥有六万年历史、具备本能需求的肉体设定中。这太兽性了！
一个悲剧的现代人物出现了，我觉得它在美学上非常吸引人，因此我将它画了出来。就互联网而言，我担心一切都会以某种方式沦为一个大笑话。通常小丑式的幽默是在艺术中捕捉现实的正确策略。我以前不喜欢艺术中的幽默。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将我对当代人的新肖像和漫画式描绘视为现实主义。我有时把自己看作一个小丑，有时又把自己看作一个编年史家。
《衰退》阿明·勃姆个展，瑞士彼得·基尔希曼画廊，2018
狮語画廊：您的许多作品中透露出强烈的政治属性，并且这些政治元素非常鲜明地出现在您的作品中，包括但不限于在您的绘画作品中出现“白宫”、“脱欧”等文字的涂绘与对政治人物、场景的直接刻画。您是从何时开始对政治题材如此关注？您是否意在通过艺术创作传达个人的政见与立场？
阿明·勃姆：在美国长居后，我开始了这个政治系列，我观察到了一个完全被撕裂和政治化的社会。实际上，那样的情境已经与政治无关——据我观察，它或多或少与激进的信仰有关。那不再关乎于对不同观点的理解。那在当时对我来说是全新的，让我如此震惊以至于我在情感上不得不画出一幅“政治”图像。我永远不会在一幅画中传达我自己的政治信念，因为我从未将自己视为一个政治活动家。
阿明·勃姆个展《1，2，3 太阳》，美国卡尔弗城，2016
但我想用我的画来描述我在媒体上读到的和在讨论中听到的事。与之前对大城市的描述类似，世界各地的政治理念也有不同的符号、颜色和象征人物。因此，它适合我描绘社会生活的绘画方式。媒体、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世界也是千变万化的，令人眼花缭乱。我的画是我周围存在的符号的排布组合。有时我认为这与耶罗尼米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的作品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也没有人知道他对他所处的时代持有什么样的看法。
阿明·勃姆
《部分-部分》
布面油画、织物、纸张
73 x 74cm, 2014
狮語画廊：除了政治问题，您的作品还关注当代科技创新，包括您的画中出现的机器人、人工智能以及其他对未来高科技世界的想象。您认为 21 世纪的技术发展对您的工作和生活有何影响？您对技术发展的方向有何看法？
阿明·勃姆：正如我所说，我喜欢比较不同的时代。基本上，我以完全放松的态度面对新技术的发展。斯坦利·库布里克 (Stanley Kubrick) 已经在他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 1968）中谈到了现代技术的工具特性。艺术家永远无法在一幅画面中更好地去传达这一点。
从20世纪初的德国表现主义，我们可以看到强烈的恐惧，因为当时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能承受那么高的时速乘坐火车飞驰。如今，对人工智能的深深恐惧也存在于德国。
阿明·勃姆
《戈雷亚》
木板油画
29 x 36cm, 2008
我认为技术始终是对人脑的挑战。今天，我们在大脑层面比在肉身层面更自如。
我们再次生活在一个变革的时代。在知识社会中，人的智商可能变得越来越重要。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将像进化选择因素一样对我们产生影响——我们注定要进一步发展。许多科幻作家认真地讨论过这个话题，但仍然被保守的、有时非常自满的文化当权派所嘲笑。我非常欣赏科幻小说。例如，在过去的 15 年里，社交媒体和互联网、电视剧和模因文化（memes）对绘画的影响远远超过经典书籍。
所有的艺术学科，绘画、时尚、电影、音乐和文学实际上都是富有玩味的过程，并且总将会新技术融入到游戏中。
阿明·勃姆个展《1，2，3 太阳》，美国卡尔弗城，2016
狮語画廊：您被称为“当代生活的描绘家”，在政治与技术议题外，您的作品也折射出现代生活中波西米亚或亚文化的部分侧面？您个人对这样的生活方式感兴趣吗？您怎么看待这部分非主流文化在当代德国社会中的位置？柏林的文化氛围对您的这种关注倾向有影响吗？
阿明·勃姆：在杜塞尔多夫的大学学习期间，我一直深受法国世纪末文人和颓废运动的影响。若利斯-卡尔·于斯曼（Joris Karl Huysmans）、巴尔扎克（Balzac）或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对我来说很重要。在德国，戈特弗里德·本 (Gottfried Ben) 出现了。我喜欢从美学或诗意的角度看待不完美和存在病态的一面，也许那才是艺术仅剩的避难所。
阿明·勃姆
《水变成了记忆》
布面油画、织物、纸张
190 x 130cm, 2014
在德国，有点古怪的局外人并不像在罗马或英语国家那样受欢迎。柏林在这方面变得越来越乏味。那里的每个人都希望将艺术与改善世界的目标联系起来，或者换句话说，为艺术赋予一个目的。然而，归根结底，评判艺术却不能以其目标的实现为衡量标准。如果它没有实现目标会怎样？艺术就被会废除吗？我非常不信任这些人，宁愿做一个局外人。
但我过着相当低调的中产生活，每天早上同一时间去工作室，整天画画，几乎不喝酒，定期去健身房，经常打高尔夫球。我非常重视穿着得体，喜欢把钱花在有品质的设计和时尚上。我穿得比城里其他人都好。所以我已经远离柏林的主流……;-)
《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上海狮語画廊，2022
狮語画廊：您曾说过您追求作品“美感、残酷感或复杂感的极致”，我们也确实在您的不同系列中目睹了不同侧重的区别，比如您的作品中既有画面混乱繁杂的政治讽喻，也有更为柔和的静物系列。您认为这三种追求间是否有冲突？您如何在不同的系列风格中寻求平衡？
阿明·勃姆：我从没兴趣发展随处可见的固定风格，我觉得认为一个人有自己标志风格的这一想法是晚期资本主义保守的民间传说。我像电影导演或音乐家一样工作，从每个系列的绘画中找到其特定的实验美学，因为，毕竟每一系列主题不尽相同。我不能把坐在我对面的人的肖像画成漫画式的，反之，我也不能把一个抽象的政治人物画成我很亲近的人。我想相信我自己所做的，当我描绘政治“世界”时，比起描绘我的内省感受，我更必须为它寻找其他形式。当我绘制关于我年幼的妹妹去世的画作时，我必须在绘画中做一些我从未做过的事，因为我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创作主题和绘画本身会发展出自己的生命，要求我感同身受。有时你不能只是进入常规模式。我总是想做一些新的东西，画廊主或藏家是否关注我对我来说是次要的。
阿明·勃姆
《捕梦者》
布面油画与织物
100 x 80cm, 2016
狮語画廊：您与牟桓都是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的学生，都师从伊门多夫。您之前对牟桓有了解吗？能不能聊聊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与伊门多夫对您的影响？
阿明·勃姆：是的，我关注了他的作品！我一直在关注伊门多夫班级的同学们选择的道路。几年前，我也曾画过类似于他的作品。当时我在介于纯抽象与具象之间的边界上绘画，作品也尚不像我现在有时会意识到的那样接近我们共同的老师的风格。
阿明·勃姆
《溶解和凝固》
布面油画、织物、纸张
80 x 58cm, 2008
当我们生活的时代在社会层面变得如此激进时，我不得不放弃我与约尔格·伊门多夫的距离。以前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的政治绘画。
我曾从根本上拒绝将政治和社会作为主题。但是当柏林的社会问题变得如此有趣时，我开始对他的绘画技巧产生了兴趣！我敢于把社会生活作为我绘画的主题。将如此多的信息压缩到一个画面中使得它最终变为了抽象之作。信息将死信息，陷入僵局。最后，画面又近乎抽象了。
《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上海狮語画廊，2022
在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的时光是我人生的决定性时期。我来自乡下，出身于中产阶级背景，本与艺术毫无关联。在杜塞尔多夫，我感受到了一种艺术氛围，参与了围绕着关于绘画、时尚、电影和音乐的许多讨论，形成了自己艺术实验的想法。那四年间，我只和年轻艺术家与成功的艺术教授往来。那挺排外的，是一个封闭的激进世界。当时的学生中没有提出政治要求的活动家。我们能够平静地专注于艺术。如今，这在许多德国艺术院校已不再可能。我很高兴我在伊门多夫、克拉佩克（Konrad Klapheck）和吕佩尔茨（Markus Lüpertz）的教诲下度过了我的这段大学时光。
狮語画廊：对在上海的展出您有什么期望与寄语吗？
阿明·勃姆：我给上海的寄语是，绘画是一种古老的、原始的、普世的表达方式。我们的老师约尔格· 伊门多夫在90年代就已说过中国将会变得非常重要，是我们必须与之交流的文化古国。我很高兴他的这一番话现在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现实。
关 于 艺 术 家
阿明·勃姆
阿明·勃姆，1972年生于德国亚琛，他曾在杜塞尔多夫国家艺术学院师从康拉德·克拉佩克（Konrad Klapheck）和约尔格·伊门多夫（Jörg Immendorff），现工作、生活于柏林。
勃姆用令人着迷的色彩在他的作品中绘制出可形的心理关系，将他的主题嵌入到比喻、象征和充斥着文化引借的绚丽世界中。在他的布面作品中，他使用拼贴技术将颜料、织物、纸或金属的碎片整合起来，使得作品主题从如雕塑般物化在现实空间内的物件中显形。
勃姆的作品曾在德国、丹麦、瑞士、美国等多个国家与地区的著名画廊参加个展和联展。他的作品也曾亮相香港巴塞尔艺术展、纽约军械库艺术展、巴塞尔迈阿密海滩艺术博览会、艺术科隆等重量级国际艺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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